制造那个韩国总统
最近一直在听刘瑜的一门课，叫做《可能性的艺术：比较政治学30讲》，刘瑜在课件里分享了一个真实故事：1997年，读研究生的刘瑜兼职给一个韩国人当家教，教他中文，有一天，韩国大选的消息传来，金大中获胜，这名40多岁的中年韩国男子知晓后高兴无比，甚至不由自主抱着刘瑜在房间里转了几圈，这个小故事背后反映的是民意观念与制度变革相撞在一起时的火花。
刘瑜在后面接着分析，按年龄推测，她的学生曾是80年代韩国一系列民运的亲历者，可能也曾在街头被殴打、驱逐过，民主观念在他脑海里已根深蒂固，而金大中则是韩国著名反对派，是几代人的精神领袖。金大中，20世纪20年代出生，一生从事政治活动，致力于推动韩国民主化，始终不如愿，他从70年代开始参选韩国总统，后一直受到迫害、打压、牢役等，直到75岁时，作为反对派，完成了韩国历史上第一次对阵执政党的胜利，当选为韩国总统。金大中其人其经历可谓几代韩国人期待民主的具象肉身，当他和他的曾经所愿都终于实现，便可想而知这其中的激动之情了。
当然，今天也并非完全来讲上述这些往事，前文只是想要引出金大中这个人物，因为我将要分享的这部来自2021年年末的韩国电影《王者制造》，便是以金大中为原型，讲述一段主要发生在60年代末及70年代初的故事。故事的主人公，除了金大中，还有金大中当时的幕僚严昌禄，电影以两人之间的关系变化为主线，展现了那个年代风云际会的政治往事，当然，整个故事的演义成份很大，片中所涉及的所有历史人物，也和两年前那部《南山的部长们》一样，全部使用化名。
电影的核心故事线由“金大中”竞选总统中的重要节点串联而成，先是竞选党内代表，然后竞选总统候选人，最后竞选总统，在整个过程中，“严昌禄”作为“金大中”背后最重要的参谋，在其竞选总统的过程中，贡献了诸多良策，“严昌禄”信奉结果重要论，把赚选票比做赚钱，只要能赚到，脏活累活又有什么关系？而“金大中”在片中则是一位绝对理想主义者，尽管在从政之路上依赖着“严昌禄”的帮扶，内心里却始终不认同。由于两人在政治手段上的鲜明分歧，加上对手挑拨离间，两人在竞选总统的前夕分崩离析，而“金大中”最后也在与“朴正熙”的直接对抗中败下阵来。
电影只是历史的一种演绎，尤其是这样充满演义情节的政治惊悚剧，在《王者制造》中，阐述历史研究历史并非重点，重点是在真实历史的政治背景下，去演绎了一段充满信任又不乏猜忌，有时推心置腹有时又互相忌惮的友情，在电影的最开篇，“严昌禄”作为无名之辈，在听过“金大中”一场义正辞严的地区演讲后，毛遂自荐想要为其助力，两人首次见面，一番交锋后，“金大中”引用亚里士多德的话说“正义形成社会秩序”，而“严昌禄”则引用柏拉图的话说“为了正义，任何手段都可以考虑”。自此，“严昌禄”变成“金大中”的影子，面上，“金大中”逐渐成为人人爱戴的民主政客，内里，“严昌禄”则无所不用其极的赚名声，浑水摸鱼抹黑对手，暗中交易拉拢各方势力，直到“严昌禄”慢慢地不再只甘心当一个影子，直到“金大中”无法再容忍“严昌禄”的非常手段。在这部电影当中，“严昌禄”始终代表着理想主义背后黑暗的一面，他说：“如果想要与满身是屎的人打架，就需要变脏。”政治博弈中，哪有什么真正干净的人？“金大中”之所以成为了金大中，也都是因为背后有了像“严昌禄”这样的人和力量，为其承担很多，过滤很多，不断谋划与斗争，从而制造了让人相信的理想形象，理想从来不稀奇，重点是让万万千千的人相信。
电影最后一场戏，是“金大中”与“朴正熙”总统之争的17年后，1988年，此时备受迫害的“金大中”重回韩国政坛，依旧充满理想主义。“严昌禄”过着平静的生活，两人多年后重聚，“严昌禄”向“金大中”问起了那个颇有意味的问题：我年轻时养鸡，邻居总偷我家鸡蛋，我找村长告状，但村长是邻居亲戚，并不理会这事，遇到这种情况你会怎么办？这个问题，“严昌禄”曾是被问者，他给的建议是把鸡做好记号丢到邻居家里去，抓他把柄告他偷鸡。而“金大中”的回答是：我会把第二天的鸡蛋送去给邻居，并说不应该怀疑他，他说如果邻居有良心的话，会被这样的举动感召的。“严昌禄”追问：如果他没有良心呢？“金大中”回道：那么我会想要回来找你帮忙。
很简简单单的谈话，还是可以看见两人骨子里价值观的不同，但也可以体会到那些所谓观念的嫌隙并没有那么重要了，更多的是对曾经并肩作战的日子的怀念，坦率说，这一部《王者制造》并非多么精彩，它远没有《南山的部长们》那样紧凑、引人入胜，但片中对两位男主人公的刻画，以及两人之间关系的描绘，是令人印象深刻的。它让那种传统意义上黑暗诡谲、波澜壮阔、你死我活的政治斗争戏码多了一丝人味，或许也正是这一丝人味，最终制造了那个韩国总统。
题图：《王者制造》海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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